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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妥,不就是觉得自己不说话就会被江南旧日同僚指责吗,然后失了舆论支持?”陈公辅坐着不动,直接将手中茶杯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说到底还是沽名钓誉,还是想两面讨好!李泰发!你以为到了眼下这种局面,还容得你做个四面光亮之人吗?!”
李光三个儿子早已经惊愕失语,而李光看着地上的瓷杯碎片,虽然同样面色惨白,却还是勉力辩驳:“国佐兄何至于此?官家既然把赵张二位比作房杜,却难道不能容我做个魏征吗?”
“魏征的名声是天天给李建成说好话得来的,还是劝太宗皇帝不要打突厥换来的?”陈公辅戏谑相对。“今日我与你明说好了,李泰发,你此番行径,看似是耿耿直言,在我眼中却是在两面讨好,为人不齿!”
“国佐兄!”李光一时气急。“咱们几十年的交情,少年相识总是真的吧?今日何至于连番出此恶言?”
“你还知道咱们几十年交情是真的便好。”陈公辅捻着花白胡子幽幽一叹。“李泰发,明日大朝,你最好看在咱们几十年交情面上不要上那个奏疏,否则我自然也有一封弹劾你私德的奏疏紧随其后,然后还有一篇绝交书,投稿给吕本中的小报……”
言至此处,陈公辅起身将桌上邸报拿起,负在身后,却又扭头对着早已经目瞪口呆的老友说了最后一句话:“泰发,若非是为几十年交情,我今日何至于匆匆至此,出此恶言,望你好生思量。”
言罢,这位吏部尚书到底是负手捏着邸报出门离去了。
“爹爹!”
陈公辅既走,李光愣在当场,倒是其长子反应的快,依然亲自送出,然后复又匆匆折返,来到后堂,面对自家亲父。“陈世伯走了。”
李光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去看自家儿子:“他到底是何意?如何便要绝交?”
李孟博低头想了一想,然后小心以对:“儿子大略猜测,陈世伯的意思有这么几层……一个是东南李公相那里,多年闲散,早就不成气候了;另一个则是陈世伯到底是被张枢相给说服了,正该举国安内联外,一意北伐,真就认定了父亲此时进言,有些悖逆大局……否则何至于说出绝交的言语?”
李光沉默以对……他虽然不语,但心中却已经是觉得自己儿子说的没错了。
作为几十年的老友,陈公辅了解他,他同样了解对方,李光心里非常清楚陈公辅不是个跟着局势走的见风使舵小人,见风使舵小人不会在道学大兴的情况下坚持批评程学几十年,更不会因为反对蔡京和主战弄到和自己一样五六十岁才见到仕途的光芒。
但是话又说回来,就好像陈公辅认定李光负气好名一般,李光也早就察觉到陈公辅性格上的一个大问题——可能是早年蹉跎了很久的缘故,这个人为了所谓内心认可的大局,常常愿意在一些小问题上做出妥协。
这件事情正是如此,应该就是陈公辅被张德远说服,认可了北伐关乎国家存身根基的说法,认定了北伐是所谓眼下第一大局,那么为了这个大局,他就愿意接受了诸如要二圣写检讨书,要派兵去南方镇压反对派种种出格的行为,以促成事情的顺利执行。
相对来说,他李光其实同样也有点被张浚说服,认可北伐是大势所趋,但他的毛病就在于不愿意接受那些出格的动作。
长久以来,两人性格一直如此,类似分歧也一直存在,但是让李光想不到的是,这种分歧居然到了要让二人几十年友谊断绝的地步。
自己真的错了吗?
还是陈公辅错了?
又或者两人都没错,而是赵官家对张浚言语的态度已经预示着局势到了一个新的地步,一个赵官家为了北伐必须要摒弃反对派,或者反对派已经不成气候的地步?
当然,是不是陈公辅这厮在故意吓唬自己,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总之,李光一夜难眠。
翌日,三月初一,乃是大朝会的日子,所以虽然精神不足,但李光还是早早起床,准备上朝,但也就是此时,这位御史中丞惊讶发现,自己那封早已经准备好,却也给自己带来了巨大麻烦的奏疏消失不见了。
就在自己书房正桌上摆着的奏疏,凭空消失不见了。
李泰发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如释重负,最后迫于时间压力,仓促穿好官服走出门来,看着候在门前自家三个儿子,却才彻底醒悟……原来,陈公辅这厮昨日过来,根本不是吓唬自己来了,而居然是来专门吓唬自己儿子?
快六十岁的老家伙,欺负三个刚刚成年的小伙子,还讲不讲武德了?
不过,这日上午,李光便再度刷新了自己对老朋友的认识,有些人确实不讲武德——这位吏部尚书居然在朝会开始后,第一个抢先出列上奏,建议几名在御史台久任的御史,转出州郡,然后提拔新人进入台谏!
当先一个,就是李经。
而有意思的是,李经居然没有反对,而是顺水推舟,接受了吏部的安排,出知兴庆府。
除此之外,当日大朝会,因刑部尚书马伸上书言枢相张浚奏对不妥事,赵官家当堂下旨,着秘阁重臣公议、百官群议。
其中,秘阁重臣赞同枢相张浚者27人,以为不妥者6人;百官群议,赞同枢相张浚者136人,以为不妥者17人。
随即,赵官家将赞同者的名单展示给以为不妥者,并正式下旨:“朝廷已有定论,依枢相张浚所言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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