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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初春时,官家虽不喜欢大举吃羊肉,却也偶尔想喝羊汤、羊羹,便问冯二官可有会做羊羹的厨子,结果冯二官真就在高家寻到了一个昔日高太尉府上擅长用羊头做羹的厨娘送入宫中……谁成想那厨娘做羊肉羹只用羊脸上的那一点肉,结果一顿三碗羹却要用五个羊头!非止如此,那羊头她用了以后还专门掷在地上,不许他人再用,宫中被官家驯养到简朴惯了的其余厨娘捡了起来,准备做汤,还被她骂做‘若狗子’!”
赵鼎早听得目瞪口呆,而赵夫人也在旁催促:“后来呢?”
“后来宫人告到官家身前,官家也愣了许久,便将这厨娘又给撵了出去,还自嘲自己也是若狗子……据说此番高家倒了霉,多少跟这个厨娘有关系!”赵汾自然与母亲说清楚了结果。
赵夫人闻言一时唏嘘不提,赵元镇赵相国也是一时摇头不止:“都说东京旧梦好,却不知到底是美梦还是恶梦了……只是官家也是经历那般繁华之人,却为何不做旧梦呢?”
羊肉羹、切羊头、旋羊皮开始陆续端上,旁边两桌立即热闹起来,而自己桌上几个小儿女也叽叽喳喳不提,引得赵夫人赶紧去说,但不知为何,今日原本兴趣盎然的赵鼎却一时没了胃口。
倒是赵汾,心中醒悟,不由追问:“爹爹不准备替孟世叔献上那书了吗?”
赵鼎继续摇头不止:“想孟钺那厮无能了半辈子,素来只是附庸风雅,却居然写出了一本返璞归真的笔记来,为父与他是多年的开封府同僚,如今难得被求得身前,总不好绝了他的路,这本《东京梦华录》还是要替他献上去的,只是感慨官家的节俭罢了。”
“孟世叔是宰相族人,当日在开封府中可比爹爹阔绰的多了,蔡河来得,樊楼也去得,若非靖康之变,怕是要一辈子醉死在这梦里的。”赵汾也算是看出来了,今日父亲是难得被那本《东京梦华录》给触动了心思,再加上他实在是不喜欢吃羊头,所以倒乐意在这里陪亲父多聊几句。“但也正是如此,忽遭逢靖康之变,并随宗族逃亡扬州,所谓逢离乱之世、经兵祸之害,一时避地东南,然后思慕起汴京繁华,情至深处,方才能返璞归真,写出这本书来。”
“你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也是长大了,依我说,倒也不必急于科考,先钻研几年原学就行,期间也正好为你寻一门亲事。”赵鼎闻言难得捻须释然。“正方便替为父打理家中事务。”
“都是前几年耽误的……”正在看顾几个小儿女的赵夫人忽然插嘴。
“说起官家节俭……”赵汾见到自家母亲插嘴,便赶紧对自家父亲再笑。“之前一阵子闹追夺滥恩滥荫的时候,流言四起,太学中也有许多个荒唐言语,说是官家其实在明道宫便被妖人夺了心智,否则只是昔日康王府中生活,也不至于如此节俭!”
“闭嘴!”这不是什么特别严肃的流言,而且流传极广,所以等儿子一气说完,赵鼎方才不慌不忙以作呵斥。“官家坠井失忆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你不知道?何必传此荒谬不堪之论?况且,官家节俭绝非那么简单,你想一想便知道,昔日宫中光一年肉食便要一万只羊,那其中耗费到底有多少?而官家省下这些,甚至自掘鱼塘、喂养鸡鸭,以自供肉食,又使潘贵妃亲自率宫女养蚕,虽说是装模作样,但也足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
“官家确实简朴。”赵汾赶紧稍作肃容以为应对,但马上,他就又低声继续相对。“听说后来,官家还是将旧日事情慢慢记起来了?”
“大约是吧。”赵鼎也叹了口气。“所以为父才有之前疑惑……为何官家不曾入梦?”
“为何呢?”
“或许是另有他梦吧?”赵鼎微微摇头。“之前官家曾当众说过自己心迹……欲效魏武吞辽东而后挥鞭东海;欲全九州而立碑刻录功臣;欲使天下小康而焚表于明道宫。”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三件事其实只是说一件。”赵汾随口应声。“只是要卧薪尝胆,然后灭金一统而已。”
“不错,官家正是此意。”稍微恢复了心态的赵鼎一面做答,一面终于捞起羊肉羹去蘸酱料,但不知为何,原本极为期待的美食只是吃了两口,便无兴致,于是再度放下筷子,只是望着周围盛景以作感慨。“其实,当日后唐明宗不过数年不动兵戈,便可称小康,《晋书》也有云,‘山陵既固,中夏小康’……若是不求北伐,与金人议和,只此河南大半壁江山,以如今官家之简朴,另有众正盈朝之态,冗官冗军又除,稍作运营,数年内也足可称小康之世了。”
“恕儿子直言不讳,官家不许的,二十万御营军也不许的,便是两河流民也不许的。”这次反而轮到赵汾摇头了。“爹爹,我虽名一个汾字,却自幼长在汴京,所以倒也罢了,你却是在河东老家长大,难道心中不记挂?为何反而有此言语?”
“为父当然记挂。”赵鼎愈发黯然。“但正是因为为父是河东人,才好这般说……为父之前在淮南许久,早就察觉南方人心,只把北面用兵当做负担……而且,南方百姓确实辛苦。”
“可无论如何,官家都是不许的。”赵汾赶紧再劝。“爹爹若说这种话,怕是要违逆了官家的。”
赵鼎再度摇头:“这个道理为父自然是懂的,但为父不说,这些河南人、江南人自然会寻其他人来说……为父居其中,是能感觉到下面多数官吏百姓,都是不想打仗的。”
“但下面还是违逆不了官家。”赵汾倒是不以为然。“官家自握兵权,心腹遍于朝野……便是爹爹不也算是官家心腹?而且二圣在北,北伐更是大义所在。如此局势下,敢说个和的,怕不是要学刘光世、杜充了。”
赵鼎缓缓摇头:“你此番言语,大略是对的……但唯独一件事情,那就是官家北伐绝非是为了二圣。”
“此事谁不知道?”日头渐渐西沉,赵汾端着一碗羊肉面再三笑对道。“若金人真把二圣送回,说不得官家反要头疼,儿子只是说口上大义……只此一语,足可让天下士大夫无言以对,只能阖力北伐!何况官家手中提领御营大军与诸多朝臣?”
“不错。”赵鼎脱口而出,却又再度蹙眉。“不过官家对二圣态度,民间也都尽知了吗?”
“这是自然。”赵汾赶紧放下羊肉面,再度解释。“之前都清算积弊了,何况种种事端都有传闻出来?最起码太学中如今早就心照不宣了。”
“那民间……或者太学中是怎么议论官家?”赵鼎认真相对。“可有不妥言语?”
“不妥言语是有的,之前追夺滥恩滥荫时最多,但以官家还于旧都以及尧山大胜的威望,总是辩解和称赞的更多些……至于二圣那边,牵扯孝悌二字,反而议论的少。”
“那些不妥言语……除去一些荒诞至极的,你可记得?”赵鼎环顾左右,只见此时正当傍晚饭点,蔡河上舟船不断,四面喧嚷不停,就连身后摊主与隔壁桌子上的班直们言语都听不清楚,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不止是孝悌之道。”
“自然记得。”赵汾也是四面环顾,并知机捧起碗来笑对。“儿子说几个有趣的……有人说,官家知错不改,喜欢强撑脸面……‘沧州赵玖’便是明证!”
“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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